因修建地铁沿街一部分房屋被征收，一家照相馆也因此停业。

我绕进废墟，站在店门口和屋里的老师傅用方言对呼：

“阿搬啦？”¹南京话：搬了吗？

“不搬了，搬两发了！”²南京话：不搬了，搬两回了。

“以后上那块开店啊？”³南京话：以后去哪儿开店啊？

“生意不做了！”

他性格大大咧咧，我们彼此隔着堵墙，从语气也听不出是愤懑还是豁达。我笑着轻叹一声，带着惋惜离开了。

对他印象中的模样是个五六十岁的大叔，几近花白的马尾辫与脸上的少许皱纹并不相称。昨晚听朋友八卦，说他离过婚，家里也没房，如今照相馆又关了门，我竟为他失意起来。

一年前我请他打印照片，他立马发现我提供的电子影像不对劲，说我曾做过压缩，我只有承认一时大意弄丢了原件。

“这照片还是当初你给我拍的。”我随口一说，套个近乎。

“那我找找。”他爽快道。

我惊喜坏了，没想到原件还能失而复得，因为当时不会想到，与我交往并不深的老板竟会保留我多年前的照片；不会想到，他竟保留了所有顾客的电子原件！每张照片，整整齐齐地按照年月归类，存放在电脑文件夹。

“呐，你们每个人的照片我都存得好好的。”他得意地向我展示。

“你的磁盘贵重，怎么还在用XP系统？”

“所以我特意买了移动硬盘。”

呵，2019年了，用着九十年代的台式机，竟还舍得买移动硬盘存照片，这是为哪般呢？估计像我这样若干年后来你家翻旧账的顾客不多吧……

抬眼间，那千百张看似普普通通的蓝底免冠照气势磅礴地出现在眼前，这一张张是他视若珍宝的作品啊。人格是可以寄生在作品中的，我敬佩着老板的坚持与一丝不苟，所以也能理解一个创作者对于作品的怜惜与疼爱。

很快我们找到了照片，这张已经使用了五年的证件照一直没有被我丢弃，因为拍摄得确实好。他将原件重新发送给我，第二天来取时，他一如既往地将裁剪好的照片收纳进纸包，一如既往地在纸包上写上顾客的名字，那笔墨，一如既往的洒脱出俗。

沧海桑田，没有人会记得沥青马路之上曾有一所照相馆；大浪淘沙，也没有人会记得那个艺术感中带着市井气的大叔。而他定会好好保护着硬盘，硬盘只属于他自己，这是所有未有机会成为大家的普通人的真实写照。

瓣死繁华落，空余满庭芳，然天地浩渺，逸散终有时，何以留取清香在人间……